像野草般生长
六月初的某一天，假期过了三分之一的大学校园渐渐开始有人声喧嚣，大学生们纷纷返校着手准备迎新的“破冰”活动，抑或与我一样为暑期打工奔走繁忙。我坐在图书馆深处某办公室的两平米小格里，下午暴雨后浑浊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映射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让本来就布满“乱码”的数据编辑窗面上的浮尘清晰可见。眼睛不由得有些晦涩，近在咫尺的白底黑字化成了细长的胶卷带，一条条地延长播映。
万籁俱寂之时，一股泥土特有的清香喧宾夺主地闯入了空调房间，机械敲击键盘的手指不由地停住，朝着阳光和清香漫入的根源望去。水泥砌成的窗台一角竟然生长着一株三叶的小草，叶面上残留的几颗水珠还蕴含着彩虹的光晕。小小的一团绿映衬在冰冷坚实的白色瓷砖缝中显得那么倔强不羁，似乎想要哈哈大笑或是纵声呐喊，想要化作自然的精灵在天地间跳跃；然而它又那么根深蒂固地生长在一个固定的据点，除了偶尔来去的一阵微风能让它笨拙地摇摆，几乎静得可以成为其他物体的参照物。
对着这样一株随处可见的野草，我却不由自主胡思乱想起来，回忆像是娴熟的粉刷匠，一挥手之间便将两年半载走过的种种涂抹在眼前。12月，裹着四五层的衣服从上海机场离开家的时候，我没有感从中来，预备好的离别情怀完全被出门远行的兴奋之情击得溃不成军；在新环境里适应的那一个月，是忙不歇脚的各种活动与“扫盲”，短短的三十天，从自卑到惊喜，从茫然到若失的各种情绪包围着我，让我意识到十六年来自己的生活真得如同白纸；终于，学习将游戏取而代之，生活开始走向所有拿奖学金的人都无可避免的铺设好的轨迹。然而让或许应征了小时候老人家拍着我的头下得那个预言，说这孩子反应总是比别人慢——不止一拍，可能两拍还多——表面上跟着大部队步伐昂首向前走的我，心里却茫然失措，乱成了一锅粥：
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研究起星座，为各种分析文章里面无可厚非的解释心生涟漪。有的时候也会清醒一阵，笑道宁愿相信星座预测却不敢放胆过自己的生活吗？如此这般的念头常常一闪而过，之后仍然趴校内（两年间它改了一次版，如今是“人人网”），看星评，然后在各种浮想联翩中浑浑噩噩地过生活。
偶尔，和朋友一起出去唱个歌，看场电影或是吃顿饭。在交际方面我遗传母亲，总愿意把场面上的气氛搞得热闹一些，大家都快乐满足酒终人散，自己却不一定知晓是否真正“娱乐”了，“享受”了。自己给自己强加的精神负担，不知道会不会背一辈子，倒是学会看人的星点学问：表面上越活跃、越神经大条的人，往往把最多的复杂、晦暗与纠结刻在自己内心深处。
一个人呆着的时候，看看电影，画画最近才捡起来的素描，弹弹吉他，或是打打工，日子也如流水般的过。但是毕竟又沉静不下来，正如那捧小草，现实的拘束让它无可奈何，心里却还烧着青春期的火苗，不久又由静转动，恰是符合熵增大原理。
今天有人叹谓，想得越少的人越快乐，明天就有文章如是说，青春怎能不用梦想来挥霍？两年来，我在六神无主时候依靠的精神导师总是当小学语文教师的母亲，然而在这一点上我们却从来没有达成共识。我越是知道母亲的苦口婆心是为我好，越是为生活现状感到不平，难道被安排指导好不犯错的一帆风顺的生活，就真的是我想要的吗？二十岁的时候，不去做点事，闯点祸，甚至受点伤，老了以后，怕是连浓墨重彩一点的回忆都没有了吧？一如我想起十六岁以前的生活，平淡如水，学校，家，两点一线；父母，老师，双管齐下。本来就性子慢，反应慢，青春期来得也比别人晚一拍的我，不曾奢求过梦想之类的飘渺云彩。
如果说三年前的我是一朵温室里的花朵，那么不明情况就跨出国门的那一刹那，我已退化成一株恣肆疯长的野草，只有根还连着厚重的一片土壤，心思却飞到了九霄云外。
…… ……
什么都想碰的结果是自己撞得鼻青脸肿，就差没头破血流了。我跟每个人，包括父母，甚至包括自己认为的那个“我”都说，其实我记性不好，一个月不到，什么事就全忘掉了。但是神经中枢却不能自欺欺人，我的懊悔，我的记仇，全部都在梦寐时分到此一游，醒来后又是无尽的怅惘。想想看似乎可以理解《Inception》里面莱昂纳多那位自杀的妻子，宁愿活在梦里边，也没有气力面对这任何浪漫和纯真都被现实敲得粉碎的真实生活。
认真你就输了，这句话，就在一天之前又听到一次，来自一位闯荡了受伤了而坚强了的学姐。我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记者和聆听者，别人口里讲出来的故事，总是能给我的情绪附上多一层枷锁，让我面对自己的生活时难以以本我冷静地思考。那一个个主动或被动接收到的讯息，读到或听到的故事，往我本来就不平静的心底扔了几颗烟雾弹，生活对于我，有时甚至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可是不知为什么，如今看着这株小草，杂乱无章的心境仿佛黑洞遇到了白洞，迅速收敛得无影无踪。淡然地笑笑，问自己好几个“怎么样呢？”——“认真又怎么样呢？”“输了又怎么样呢？”“学与不学，得与不得，上帝总是公平的吧”。再是轰轰烈烈的人生，不过都要去土里报到。这植物倒好，土里生土里长土里灭，不像人类还得拖着肉体之躯在凡世跌跌撞撞地走上一大圈。我知道，所谓的纠结和迷惘，热情与困惑，追逐梦想与感时伤怀，不过都是青春期如同晕船的正常现象；心理上第二次断乳的焦虑，让我觉得连父母都不理解我，却又迫切地想把真实的自己表达给别人看，可却日日斗转星移，到后来不一定搞得清自己本身是什么样的人，要的又是怎样的生活。如此这般，全是自己折腾自己，又是何必。
然而生而为人，必然是不可消极避世退隐的，走在路上，一定会与八面而来的节外分枝产生交集。你想简单无邪、直截了当地活着，每个人的隐私和这社会的不信任却永远不允许这一点，猜疑、忧虑、触动与迷惑充斥着人与人交集的每一个角落，当然也不乏友情的珍贵、爱情的诡丽、亲情的无价……只是，现在深呼吸吐气，自信淡定下来的我，说不定哪一天，甚至就在24小时之后，又会被什么场景，什么人，什么故事，甚至一幅画，一个旋律，一缕声音而打动，从而忘了要坚忍平静地走下去。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因为这就是人生吧，永远不知道巧克力盒子里面的下一颗糖，才是最值得挑战的活着，期待的每次新的朝阳升起，也因此多一份积极的意义。
野草可没有我想的这么纷乱杂陈，它还是尽力让自己长得舒服一点，根基稳定一些，展开叶片也为手脚，拥抱着天地赐予的每一丝清风，每一线阳光，每一滴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