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实面对青春的愿望】

刚工作那会儿，我对星座颇感兴趣，用性格的天生注定理论来解释我与生活现实的种种不适与对抗。当时接触最多的就是现在教的这些学生，狮子座的班长，水瓶座的学委，处女座的生活委员……看他们各司其职各得其所的样子，心下暗自佩服，西方人对于天体运行的研究下凡到了人间，还是有点靠谱的。

分给我的两个科代表中有一个是巨蟹座的小男孩，我也是巨蟹座，所以沟通起来相当默契。收发作业不用我提醒也会特别及时；晨读组织得井然有序，我站在教室里都有点显得多余。据说巨蟹座的守护星是月亮，这孩子还果然传承了巨蟹人的沉静和纯真，话不多，但是每句话都透着尊敬与诚恳，走路稳稳当当，谦和礼让。这只小巨蟹从不与人争什么，有时候调皮的孩子开他的玩笑，他也不回嘴，只是略带羞涩的一笑，然后低头继续学习。

时间长了，我慢慢了解到这名课代表同学不是本市的孩子，初中时候在当地学校是特别出色的。现在来到这个优质学苗荟萃的学校后，虽说不是十分拔尖了，但依然不难从他的成绩和品行中看出他优秀的底色。往往外市县的孩子要比本市的孩子学习更刻苦，或许是因为离家在外，没有父母贴身的呵护，在生活学习的双重压力下，他们更加清楚自己忍下这份苦的目的。我挺心疼这些孩子，当然，心疼中略带点自私的动机——我也同样是这个城市中的漂泊者。

第一次期中考试课代表同学的语文成绩很不理想。我知道他默默付出了多少努力，所以看见他成绩的时候，我这个做语文老师的感觉对他挺抱歉。没想到他见到我的时候，也是一脸的惭愧，好像他的成绩很对不起我似的。看他那副落寞的表情我连忙安慰了几句，初为人师，其实也不会说什么能征服学生的话，说了什么现在也不记得了。可是就那么几句简简单单的安慰，这只小巨蟹眼圈都红了，然后脸也红了，我能明白他是在尽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我赶快借口开会，把他打发走了，一个大男孩肯定不愿意被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可是我心里清楚，有时候，巨蟹就是这么脆弱。

另外一个科代表也是个外市县的孩子，星座不详。这孩子初中就开始在外求学，几年来的独立生活让这个女孩子少了许多娇弱，看上去坚强、稳重。这个孩子喜欢养花，教室窗台上的花盆里，都成长着她照顾的绿色小生命。我每次上课的时候，都喜欢提前几分钟进班，看看她的花花草草，感觉惬意，清爽。后来，她的花盆里还开出了几朵我叫不上名字的花，有桃花一样微红的颜色，娇嫩可人。

两个孩子都那么勤劳大方，谁也不推脱工作，谁也不抢风头，有作业一起发，有考试一起上分，看着他们，我这个未婚女教师有时候甚至会产生“以后我有了儿女能像这样该多好”的想法。时间长了，两个孩子也跟我混熟了，尊重之余，便不显得那么拘束了。赶上长课间去我办公室，看我开着电脑，两人就会磨着我给他们放首歌听。有时候看见我桌上放着零食，男孩不用我让，就自己招待自己，女孩儿则会把她带来的悄悄放在我桌子的一角。

两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们照常学习、辅助我工作。可是我凭着巨蟹座的敏感，渐渐发现两个科代表之间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很多以前一个人就能完成的工作，现在也要两个人一起做；取作业本的时候，两人不再是一人拿一半，男孩子总是尽可能多拿，直到本子都顶到了下巴，女孩却总是把男孩下巴底下的作业本再取下来一些，摞在自己这堆上，有好几次两人争着多拿而在推让中把作业本散落一地；课堂上，我叫到这两个同学的名字时，其他同学会故弄玄虚的咳嗽和微笑，两个孩子默默不语，巨蟹还是低头学习，故作于己无干的样子，女孩子同样若无其事，蹙起的眉头却同两腮一起着上桃花的微红。

我心里竟泛起一丝忆起青春往昔般的感觉，如云海中投下一泓暖阳，绵密的春天里看到晴空的温润。学校规定学生不许谈恋爱，作为教师，我正该是种种规定的执行者。可是在我的心里，总是暗暗徘徊着一些放纵，带着一种欣赏深山隐泉的心情，来欣赏他们萌发于澄澈心灵的生机。一抹暖暖的温情掩映在高考的暗影下，对生命愿望的诚实，使青春的爱情少有忧伤。

成绩的高压能摧毁什么？能摧毁这些十七八岁的孩子们对于爱情的向往吗?半年一男一女两名同学同一天转进这个班，对此处高效学习的新环境同时产生的陌生感让他们眉眼间传递着彼此安慰的。有一次晚自习男孩迟到，在门口被狠批了一顿后回到班级，回到座位后男孩回头看了一眼满脸焦急的女孩子，从兜里掏出一个线绳编的小布偶，在桌子下偷偷晃了晃，女孩会心一笑。我猜想那一定是她心爱的东西。条条框框的规则又能束缚什么？能束缚真实的生命里情感的涌动吗？

科代表的小情愫仍在继续，只是眼神和表情的交流，我从没看到他们有什么不合体的行为和语言。我密切的关注着他们的成绩，也没有发现有下降的迹象。直到有一天，巨蟹一个人来到了我的办公室，神色黯淡，像一颗被冷霜凋伤了的秋草。嗫嚅着告诉我，班主任把女孩的科代表职位给撤了。我问他原因，他支吾了半天，最终也没有告诉我，只是说“她没什么错，是我的原因”。

第二天，班主任冷冷地跟我说，“你的两个科代表谈恋爱了”。一时间我竟也感到无颜以对，觉得自己难逃失职之过。之后竟有好长一段时间，躲着这位班主任走路。班主任解决这类问题常常是很有办法的，除了语重心长的谈话、告知家长盯梢这些常规办法外，有时候还会故意把两个人安排成同桌，用拉近距离的办法化解朦胧的美感。或者化装成学生潜伏进学生的qq群找机会制造矛盾以离间。不过这位班主任明显技高一筹，两个离家求学的孩子或许是因为互相关怀而产生了感情，而如今这感情的后果是撤了女孩的职务留下男孩，女孩颜面扫地男孩却毫发无伤，这一刀真是插到巨蟹脆弱的心里了，他多希望被撤职的是他自己。

那天的作业本一直堆在我桌子上，没有人来取走。上课的时候我费了好大力气把他们搬到教室，其它同学告诉我，巨蟹去医院打针了。

我瞄了一眼坐在窗边的女孩，看她用高高的书山掩藏起忧伤。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关系怎么样了。窗台上的花盆里只剩下了墨绿色的叶子，依然繁茂。她还是那样认认真真地听课，记笔记，本子上留下她娟秀工整的字迹，不同颜色的勾画，只是这一堂课都没有举手回答我的提问。放学的时候，同学轩轩嚷嚷地离开教室，她走在人群的最后，路过巨蟹座位的时候，她把笔记谨慎地放到了他的桌子上。

后来我知道女孩是白羊座，坚强，不言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