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开始的理由不是那么拿得出手,但跑步这回事,好歹坚持下来了。并且越跑越像样,随着时日的延续,脚程的积累,慢慢发掘出了被辛苦表面所掩盖的乐趣。那诚然是不易察觉的乐趣,非忍耐到一定程度,不将痛苦之事当成习惯传承下来,实难邂逅这一丝享受。那甚至要暗合你性格中的某一处断层,恰由独自奔跑将此断裂的层面维系,于是在雾霭沉沉的夜幕长街里缓缓奔跑,在富有节奏的徐徐呼吸中,圆满之感若隐若现。这一丝逃遁的乐趣最终被抓住,于是,我便自诩为跑者了。
当然,或许一千个跑者有一千个奔跑的理由,在一千条道路上悟出一千条奔跑的乐趣。但殊途同归,所有被痛苦表面深深隐藏的乐趣,必定是深沉的,持久的,纯粹的。
喜欢村上春树,其实是从他的名字开始的。我喜欢树,而屹立在村上的一棵春天里的树,又是那样令我遐想。果不其然,在很多年前的一次偶然机会中,邂逅了《挪威的森林》。文风一读便喜爱,便犹如青青原野上的一棵春天的树,柔美中似有哀愁,执着中似有婉约。不需期许,不需筹备,无论何时何地,入眼总是满怀春伤,全如那春的气息,纵然漫山遍野开满花的海洋,却有那无人分享的惆怅。
如今我步村上君后尘,也成为一个跑者了。他在三十三岁那年,俨然相见恨晚地开始了长跑生涯。从一九八二年秋天开始,持续跑到如今,且每年至少跑一次全程马拉松。“只要跑步,我便感到快乐。”他通过实实在在地运动自己的躯体,通过作为选择的磨难,极其私人地感悟到了某些东西。村上春树在《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什么》的前言里如此写道。
跑步在他的人生里占据重要篇章,在这部类似于自传的书里,他将一个跑者的心声吐露无疑。而我深表认同。对于村上迷们而言,或许也能从此书的某些片段中窥探到另外一些端倪,比如《国境以南,太阳以西》或许同样是他的“回忆录”。而那家伙居然在该书中对跑步只字未提,哪怕重拾旧爱,纵然云雨之欢,也未在篇末的怅然里跑上一段。在跑者的身份外,他显然更是个合格的作家。
今年我三十三岁。牡羊座,托H女士的福,在前天知晓了自己乃是O型血。她并有言相送:“牡羊座,O型血的人其实是非常开朗及善良的性格。”
开朗,善良。这两个词我通常极少联想到自己。莫非我从此靠着星座与血型,便也能自诩为一个好人了?带着这偶尔浮起的念头,我在暮色中独自慢跑于无人的街上。如今我已是个颇为从容的跑者,不需全身心地扑在跑步这一生理运动中,而无暇他顾包括遐想在内的一连串心理活动。诚然,专心致志地跑步,将脑海保持在空白状态,曾经是我所求。但如今的境界显然不同,不再是逃避,而是在痛苦中寻觅到一丝满足。我需要跑步,我爱上跑步,我适合跑步,我享受跑步。这意外的收获恰如雨后彩虹,仿似苦尽甘来。
跑步,这一简单、机械、甚至乏味的运动竟有如此魅力。它仿似孤独的盛宴,让你独自缤纷。转得累了,停下身来,心里满是酣畅的感觉。空虚已然被步步为营的节奏赶到荒蛮边塞,它或许仍在蠢蠢欲动,但我不住的奔跑,跑过一个个终点,唱响一首首凯歌,在胜利的喜悦中,在久违的斗志下,我的轮廓渐渐清晰——我,并不甘心沉沦。我,依然是自己的主人。
嗬!可能说得有点玄乎了。但跑步这一我之前极力避免的行为,在不经意间显露了它不为人知的美。并且实实在在的作为一种习惯(显然世所公认的一种有益习惯),在我身上延续开来。至关重要的是,我乐此不疲。也许那不易形容的乐趣并非从此一成不变,但我仍将跑下去不是么?
就如同昨晚,在忽略不计的细微小雨中,我前行十公里,仍然意犹未尽。那雨丝落地无痕,恍如深深的天幕赠予大地的无法言喻的绵密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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