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你也许忘记我了。我坐在教室里的最后一排,我习惯趴在桌子上睡觉或者躲在课桌里吃东西,我一般会在老师的课讲到一半的时候从教室后门溜进来,或者是溜出去,班上很多同学到现在我都还没和他们说过一句话。很多上课的老师基本不认识我,他们只会说“请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那个穿某某衣服的同学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然后我就会突然变得很乖地站起来老老实实地念一段课本,听到老师略显尴尬又略带理解的说了一句“恩......同学你可以坐下了......”,于是我又舒了一口气坐下来继续装模作样地看书。
在这个学校,我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唯一一个算得上朋友的朋友是一个很活泼的女孩子,身体胖胖的,她长得说不上漂亮,但是可爱却是有余的,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各种不同的男孩或男人聊电话,虽然在我看来这种行为无异于是浪费时间,但是在她看来这却是一种自得其乐的乐趣。我最喜欢做的事情的就是在她问我这个男人和这件衣服如何的时候以讽刺她为乐,然后看着她生气的样子哈哈大笑;或者坐在椅子上敲着键盘不时瞟一眼她在我的旁边搔首弄姿的样子,那个时候我就会觉得异常安心。而我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一起去吃饭,她每次都会披上她那件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二十五块钱黑色半袖小西装,而把几百块钱的名贵衣服压箱底,我则是穿着这个学校最最不起眼的T恤和牛仔裤跟在她后面,然后吃完饭后再一起去操场上假装放松式地散步,有时会一同对某个路上的男生嬉皮笑脸地评头论足一番,不过基本会在他留意到的时候装成淑女一样好像没事发生似地走过,其实我们只是无事可做。世界真是不可思议,因为我没有想到我这样的人还能和她那样的人成为朋友,这无疑就像在一棵树下乘凉突然被爬上树的一只猪砸到了,火星撞地球。但是她的确陪我度过了我生命中最无聊的日子,我们确实一起完成了各自生活的一部分,尽管她从来不了解我,应该说无法了解我,就像我曾经以为不可能在一起的两个人竟然在一起了,不可能爱上某个人的某人竟然爱上了一样,既让人感叹生活的局限性,也让人感叹生活的戏剧性。
整个四年里我只对一个男生有过好感,其他的男生在我眼中不是没有长大的花花公子就是已经风月史满载的所谓“成熟男人”。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和我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一样,永远都让人记不住他的样子,他的眼睛从来不发光,他的表情也从来都是一个表情,很多时候我都感觉他不存在,恐怕最能让人记得的只有他的头发,总是服贴地贴在耳朵旁,像一株安静的真空植物,而且那种安静不像是那些酷酷的男生想出来吸引女孩子的伪装,也不像是家庭教化长期形成的装饰品似的礼貌,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性,如果他不说话,几乎就让人觉得这个人没活着一样,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也是水瓶座的,和我一样。他有一个名为“神经质的疙瘩”的博客,他最喜欢在上面涂鸦还有写一些莫名其妙稀奇古怪的故事,而且只用一个颜色的笔。我最喜欢他写的那篇叫做“不响的电话”的文章——
“手机忘在家里,说不清是自己健忘还是带一点点故意,但的确放慢了一天的节奏,哪怕一次深呼吸也要体会得更仔细。午后的阳光毫无顾忌地在这间不大的教室里漫步,我挺喜欢这样的无拘无束。目光被带到不远处,一男一女花了些时间才认出。下课后,从女孩手里接过一整束康乃馨,以及男孩道出的祝福。我从没假设过情侣会是对他俩的称呼,于是那天的晚餐就因为自己的好心情花费了奖金的全部。也就是因为这样,我错过了本来就想错过的青年教工联谊。那部就算几天不带也可以的手机,不响的手机,那天晚上,一条,新信息。”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没和他说过一句话,没和他打过一个照面,没试图做过任何一件想和他有关联的事,但是他就这样凭空在我心里某个房间住了四年的时间。我从来没有关心过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或者说是根本不关心。我从来没有去调查过他有没有女朋友或者是喜欢的女孩,或者说是根本不需要。我就是喜欢他像个人偶一样待在那间房间里,什么也不做,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那间房间里,甚至连我都忘记有一个人还待在那间房间里。他根本没有住过那个房间的记忆,我也早遗忘了有个人住过那个房间的记忆,然后突然有一天他发现了原来自己住在一个人心里的房间,然后突然有一天我记起了他还住在我心里的房间,两个人在那一刻突然有了对对方可能的记忆,他会回想是不是有一个女孩子曾经出现在他身边并喜欢过他,但是回想下来又是没有,我会回想是不是我曾经喜欢过一个男生但是忘记了这件事情,然后我会想到我是喜欢过但是没有去喜欢,我们的命运从来未曾相交,却又彼此存在,感应得到,却又无法相连。这或许就是我想要的结局。最好的结局。
毕业的最后一天是准备论文答辩的7个小时多某些分钟,我从倒数第三号的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讲台的中央准备开始给三位从早上就被很多问题论文困扰的评审老师讲诉我论文的整体构架,看得出他们想尽早结束的急切表情和准备挑刺的锐利眼神,那个女的非指导老师因为我在上厕所的时候友好地和她说了一声“老师好”而对我有了难得的一点点好印象,所以一直在下午都处于火山状态的她第一次有了短暂的休眠,我就像是如来佛闭上眼那一瞬间浑水摸鱼的孙悟空,有惊无险地溜回了花果山。而那个男的非指导老师因为一下午都在睡觉,所以大发慈悲地指了我一个标点的错误,就悻悻然三缄其口了。反而是我的指导老师大发雷霆,指责我不按照她说的修改意见,一意孤行,当然她根本没理由卡我,卡我就是卡她自己脸上的粉,只不过像她那种女权主义的中年已婚女人,不给她发泄更年期怨气的机会是绝对不行的,所以我老实地认了又认,错了又错,她看着找不到说的了,就挥挥手放我下去了。总体来说我的毕业答辩还是好多于坏的,连那个在我解说时嘲笑我的男生最后都被落下了重新答辩的命运,所以说人还是矜持稳重点好,再厉害的老虎也有落到平阳被狗咬的一天,谨慎永远不会错的,我们的人生还有很长。
结束的时候整个教室都没有人了,我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黑板上没有写过字的地方,窗外的声音闹腾又安静地响在我的耳边,我像听见了又像没有听见。人群都四散开来,声响慢慢归集到各自的角落里去,我和从前很多次下课后一样,一个人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在回寝室的路上,那种感觉又圆满又孤单,让人想感动也让人想落泪。旁边有很多穿着学士服的女生跑来跑去地照相,也有很多男生一齐扑到在草坪里咧开嘴大笑,还有很多人在操场上大肆喧闹......可是那些仿佛都离我很远,那些画面都与我无关,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我没有和任何人庆祝,也没有打电话给任何人告诉他我今天毕业,或者说我没有任何人可以打电话,我只是一个人慢慢退回到自己的世界,继续或自怜或悲悯地看着这个喧嚣的人间,一切依然和原来一样。
这估计就是我大学全部的生活了,单纯,单调又单薄,但是如果没有这段时间,我想我不会成为现在这样的一个人,孤单而突兀,清醒又仁慈。这种感觉我想我终生都不会忘记。
走进屋檐的前一刻我回头看了看头顶就快要消失的阳光,它温柔又平常地撒在我的脸上,肩上,手指上。那一刻,也许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不知道想要对谁说,可是,再见。